每週話題
人人都需破地獄
前不久, 香港著名導演杜琪峰接受外媒訪問, 談及香港電影在中國政治收緊下, 創作自由受到限制而漸漸走向死亡, 引起極多關注及親政府人仕的反駁。不過, 在兩週前於香港公映由黃子華及許冠文擔任主角的《破.地獄》,在上映第一天便以1000場次破了電影上映首日票房, 並在11天超過6000萬港元的票房, 每天都成為香港人的話題, 令中國官方傳媒也以這為理由, 質疑杜琪峰導演的說法。
不過, 懂得思考的人都能夠分辨, 一齣電影的賣座, 與電影創作自由並沒有直接關係。但《破·地獄》的確成為香港的一個值得討論的現象。
《破·地獄》可謂是香港首部完全以殯儀業為主導題材的電影。故事將背景設定於新冠肺炎疫情時期的香港,講述在經濟蕭條下,原為婚禮策劃師的「魏道生」(黃子華 飾)無奈入行逆市蓬勃發展的殯儀業,轉行為一位殯儀經紀人。「道生」試圖將其生意頭腦用於工作上,但卻因傳統與創新的矛盾,而與喃嘸師傅「文哥」(許冠文 飾)產生意見衝突,兩人在相處合作的過程中帶領著觀眾一同探討複雜的生死意義。截至週二票房已破6,000萬,上周16日票房高達905萬,當日更是有超過12萬人入場觀看,成為香港電影單日最高票房紀錄。
不一樣的故事
電影《破·地獄》以香港殯葬行業為故事背景,說穿了就是以「外行人」的視點,引領觀眾進入具神秘色彩的傳統領域,反映香港社會在疫情之後的環境轉變。魏道生原本是中產階層的婚禮策劃師,疫情時期失去工作並負債累累,為了尋找生計,毅然轉行而成為殯儀服務銷售,俗稱「喪禮行街」。作為一個「外行人」,道生並不瞭解本地殯葬業的傳統,更不理解客人,即是喪親家屬的心態。道生初期處處碰壁,直到與前輩喃嘸師傅文哥結緣,道生學會如何「以生者為大」。
電影亦是一個老掉大牙的親情和解故事。傳統儀式「破地獄」傳男不傳女,因此令文哥與兒子志斌和女兒文玥之間產生嫌隙。直到最後,一場死亡法事讓逝者與在生之人得到和解,觀眾亦從中得以釋懷。《破·地獄》的劇本平實而細膩,當中以個別小故事交代道生從不同苦主的個案,學懂如何關懷在世之人的感受,讓觀眾一同理解活著的意義。該電影原本屬於沉重抑鬱的風格,但是黃子華、許冠文這兩位以往普遍被觀眾認為演喜劇為主的演員擔演角色,令電影發揮了奇妙的化學作用。
這部電影的英文名稱也很別致——《The Last Dance》,象徵著為已故者跳生命中最後的一支舞,也是為生者提供了一個正式告別的機會。影片中,殯儀業的新鮮人道生認為,儀式有時候是為了活著的人。在喪禮上,生者獲得了正式道別的機會,無論是痛哭流涕,還是有機會整理心情、表達想法,情感都得以被妥善照顧,這也是幫助生者逐步面對死亡、接受失去的重要過程。無論曾經與逝者之間有多少恩怨,當軀殼化為白煙的那一刻,一切都應該放下。面對死亡,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種錐心之痛,就是因為這樣,認真地與對方說再見,才變得特別重要。
超越儀式 突破困局
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,中國每個不同歷史時期的喪葬禮俗不盡相同,經過幾千年漫長的積澱和發展,形成了一整套複雜的喪葬禮俗,其內容主要表現在發喪送葬的形式上,如披麻戴孝、揚幡招魂、念經超度等帶有濃厚封建迷信色彩的禮儀形式。而在遺體的處理上,主要是裝棺土葬,土葬是舊中國殯葬的主要形式。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,就著手了對殯葬的改革。1985年2月中國政府發布了《關於殯葬管理的暫行規定》,確定了積極地、有步驟地推行火葬,同時在少數民族地區至今保留著傳統的火葬、土葬、天葬、水葬等形式。電影中的「破地獄」則是道教信仰中一個重要的喪禮法事儀式,旨在為先人超度,讓他們從地獄中解脫,得以安息。
對於誰應該進行「破地獄」科儀法事,道教界一直有不同的看法。一般上,年輕逝世、意外身亡或自殺者,才需要「破地獄」儀式,但有說法是人一生中總會犯錯,故每個人死後都需要破地獄儀式以作超度。自導演陳茂賢有了初步的劇本概念後,便聯絡殯儀顧問並在逝者家屬的同意下,多次從旁觀察從殮房運送到殯儀館,以至整個儀式的過程,這讓他觀察到各種身體狀況好或壞的逝者,也得以從真實業者口中瞭解這個陌生的行業,這讓他能夠將殯儀服務最完整的場面還原於觀眾眼前。
電影裏展示出的「破地獄」遠遠超出了儀式本身,並非一蹴而就,而是一個持續的過程。它需要勇氣去面對過去、真誠地與自己對話,並以愛的角度重新看待所有經歷。電影向觀影者們展示出了生命的多重面向——出生與死亡、愛與離別、痛苦與救贖。每一個地獄的背後,隱藏的都是通往光的道路。只要人們願意直面這些地獄,最終的出口將是內心的平靜與圓滿。「破地獄」帶出的真正意義,是讓人們從生命的困局中覺醒,學會擁抱陰影與光明的共存,並以更平靜的心態迎接每一天的挑戰。當人們破除心中的地獄,心靈的救贖將隨之而來,生命也將真正迎來轉化的契機。
香港電影的復興
《破·地獄》的成功也為近年來飽受質疑的香港電影業注入了一劑強心針。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,隨著時代變遷及外部環境影響,曾經被譽為「東方好萊塢」的香港電影似乎逐漸失去了往日輝煌。然而,《破·地獄》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只要保持創意優勢,寫出好故事,並依託於本土優秀人才資源,香港電影依然能夠在新時代背景下煥發出勃勃生機。電影不僅在票房上成為2024年香港電影的開畫冠軍,更重要的是它為香港電影的復興注入了新的活力。而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,除了強大的演員陣容外,更在於其深刻的文化內涵和社會意義。
電影最有深度之處,是指出法事不但超度死者,更實際在於超度生者。活著的人困擾甚多,的確需要設法超度。這種傳統文化中的儀式感,讓我們在大銀幕上看到的不僅是視覺的衝擊,更是文化之美與生命意義的深思。影片通過對這些傳統儀式的細膩表現,探討到了死亡與生活的辯證關係,引發觀眾對自身所處的時代與文化的再思考。導演陳茂賢巧妙地利用「破地獄」這一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切入點,不僅讓觀眾感受到了傳統習俗背後所蘊含的情感價值,也引發了人們對殯葬行業及其相關文化的關注與思考。
「破地獄」不僅是道教中的一項喪禮法事儀式,更是連接生者與逝者之間情感紐帶的重要環節。通過觀看這部電影,人們或許會對生命有更加深刻的領悟,學會珍惜當下,感恩擁有的一切。西方流行小說《星期二的最後14堂課》的主人翁莫裏教授說:「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死,但是沒有人願意談論它。」對於死亡的忌諱似乎是人之常情。或許只有當我們放下對生死的執念,放下對他人的怨懟與對自我的苛責,我們才真正開啟了破地獄的第一步。
《破·地獄》不僅在演員陣容上極具看點,更通過真實場景與傳統文化的結合,給觀眾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與心靈衝擊。黃子華與許冠文的精彩表演將這部電影推向了情感與哲學的高度。兩人在戲中對死亡的不同態度與理解,賦予了影片強烈的思想深度,讓觀眾在欣賞電影的同時,也不禁思考自己對生命的態度。雖然電影聚焦的是香港殯儀行業——是一部在文化上具備強烈地域特色的作品,但其將生死這一人類永恆的主題置於聚光燈下,卻是全人類共通的主題,因而具有強烈的國際共鳴。這部電影已經遠遠超過感官上的震撼,更多的是一場心靈與思想的洗禮。
電影影響世界
自從發明電影以來,世界最大的電影製事業,就在荷理活,其次是人口眾多的印度。早在130年前, 印度孟買就開拍電影, 而人口同樣多的中國,拍攝電影也在稍後1905年在上海開始,當時只有少量的廣東話電影在香港拍攝。不過,由於中國長期處於內戰及抗日戰爭中,在上世紀30年代,不少電影轉移到在香港拍攝, 當時由邵氏兄弟成立邵氏公司曾經是世界製作量最多的電影公司, 並且電影發行至東南亞各國華人社群之中。共產中國成立, 大量中國電影人來到香港,更令香港成為世界第三大電影製作中心。三十年前開始, 中國龐大的巿場才主導了華語電影製作。也因為這樣, 以香港人口這麼少的地區廣東話電影,如功夫、黑社會、搞笑題材等電影都長期影響著世界電影發展。
不過, 中國的電影製作長期受到政府各方面監管,題材及內容都受到局限, 在世界電影事業中沒有很大的影響。而香港電影製作又要發展中國巿場,面向本土社會內容的電影製作數量大幅減少。不過隨著2019年香港社會發生鉅變,愈來愈多香港本土電影製作人,選擇以香港社會為題材的電影,不少也取得國際社會認同。
到底香港電影會如何走下去, 是否會有重新發展的可能性, 還是慢慢成為中國電影的一部份, 現時還未可知。不過, 像《破·地獄》這樣能在生活上引起多數人共鳴的電影,很有可能會給香港電影創作帶來剌激, 開拓一個新的空間, 也是未可知的事。
文/本刊編輯部
圖/網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