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nnect with us

每週話題

傳統藝術,不一定要做「時代的眼淚」

文:本刊編輯部
圖:維基百科、西澳政府網站

最近一個月來,電影《百鳥朝鳳》反復衝擊了無數媒體的話題榜。這是導演吳天明生前的最後一部片子,沒有大牌明星加盟,沒有重磅投資,沒有片方在拍攝過程中的話題造勢,沒有電腦特技和打鬥場面的噱頭。它火了之後,人們說它得到的讚譽理所應當。這部片子以一種沉靜的口吻敘述了嗩呐藝人的堅持,將觀眾從現實的浮躁繁華中剝離出來,走入一個被人長期忽略的匠人世界。

但它卻不是輕而易舉取得這份成就的。一個月前的深夜,年過六旬的製片人方勵為爭取更多的排片而雙膝跪地,這才引爆了話題。伴隨著電影如今的火爆,質疑和讚賞也接踵而來。我們說不清他的一跪是對還是錯,但我們想探討的是,倘若如今傳統文化竟要借助如此方式才能為大眾所接受,這是一種悲哀嗎?

寄託匠心的《百鳥朝鳳》


《百鳥朝鳳》是根據作家肖江虹所著同名小說改編的一部劇情電影,也是著名導演吳天明所執導的最後一部作品。2014年初,它完成最後的剪輯製作僅一個月後,吳天明便離世了。

《百鳥朝鳳》講述了在當下變革時代裡,嗩呐「匠人精神」的傳承。在「無雙鎮」中,吹嗩呐這種傳之久遠的民間藝術,絕不止於娛樂,更具意味的是它在辦喪事時是對遠行故去者的一種人生評價——道德平庸者只吹兩台,中等的吹四台,上等者吹八台,德高望重者才有資格吹「百鳥朝鳳」;而這支高難度的曲子,也只有領軍的嗩呐高手才能勝任。片中的「焦家班班主」焦三爺是鎮上唯一一個能吹百鳥朝鳳的嗩呐匠,已近暮年的他,對接班人的選拔條件並不僅僅止於嗩呐技術,更是一場忠守嗩呐藝人德行的考驗。

描繪中國古老的民俗文化是吳天明最擅長的。如今,嗩呐已經基本消失於現代人的視野中,人們普遍認為,隨著社會變遷,它已「從曾經德高望重不可或缺的地位到如今的消弭凋零」。而在這種惡劣的夾縫中生存的匠人,更難以保持一顆赤誠的「匠心」——用今天的話說,大約相當於「職業素養」;匠人們所堅持的不僅是精益求精的技術,更是代代傳承的原則與精神。因此,這部電影與其說是在描述傳統藝術,不如說是一曲匠心的頌歌。

「下跪事件」的是是非非

雖然鳳凰網早先稱電影在整個業界獲得前所未見的支持,甚至「全國九大影業大佬」都發佈手書表示將為影片保駕護航,賈樟柯更稱「只要看五分鐘便會被它打動」,但院線和觀眾均不買帳。而5月12日深夜,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報導,《百鳥朝鳳》製片人方勵出現在微博直播平臺,雙膝跪地,為電影做推介。「為了《百鳥朝鳳》,我代表我們團隊、代表劇組、代表想看到這部電影的觀眾下跪。200多人幹了8個月,才給我們百分之一點幾的排片。我今天這一跪,是希望大家能在微博、朋友圈上推薦一下《百鳥朝鳳》……」

這次他的目的達到了。排片量被提升,人們也從隨之鋪天蓋地的「下跪」新聞中得知這部片子,並懷著好奇心走進了電影院,令它最終賺得8300萬元票房。新浪娛樂稱「這可能是今年最值得去影院觀賞的影片之一」,網路好評也一路飆升,不過各種溢美之辭在方勵的一跪之後方才如潮水般湧現出來,聽起來有點諷刺,仿佛馬後炮一樣姍姍來遲。雖然對於一部真正優秀的片子來說,遲到的讚美總好過令它徹底被埋沒;但這種突然的轉變總歸讓人想揶揄一句「你們早做什麼去了」?

早做什麼去了?這不完全是他們的責任。在資訊爆炸的時代,「酒香也怕巷子深」——我們捫心自問,若是沒有這一頗具爆點的新聞產生,即便《百鳥朝鳳》的新聞現於報端,一定能賺得我們的點擊嗎?或者說,即便這部片子不聲不響便排滿各大院線,卻沒有明星、沒有噱頭,一定能招攬來如織的觀眾嗎?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。原本,場次、明星、噱頭、媒體推薦都是作品的點綴,而作為藝術,其真正的內核才是決定它價值的砝碼。而《百鳥朝鳳》的例子卻血淋淋地說明了,曲高和寡不是傳承的根本,藝術想要被大眾接受,總歸難以免「俗」。

藝術消亡,是悲哀還是自然之理?

對電影來說,這種變遷不一定是壞事。「今天的電影人在做電影的時候,考慮投資、考慮市場,考慮觀眾的太多,這並不是錯的,就像《百鳥朝鳳》電影裡面,新時期的農民辦紅白喜事的時候,更加喜歡西洋樂隊,電聲樂隊,最好還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扭著屁股唱歌,所以嗩呐班就式微了——這幾乎是一種必然。」影評人周祚在知乎寫道。事實上,吳天明預見到了這一事實。「整部電影就像一個預言,預示著嗩呐這門營生在時代的潮流中被人遺忘;《百鳥朝鳳》就是嗩呐匠吹給焦三爺、吹給自己、吹給時代變遷中許許多多消失的技藝和文化的哀樂」,網路影評稱。

但這不是它唯一的意義。更多人認為,影片中的焦三爺仿佛是吳天明的剪影,而傳統藝術與匠心的沒落,也是吹給中國電影的哀歌。「不管是嗩呐,還是吳天明所堅持的那種電影,都是幾代人費勁心血,才傳承下來的東西,沒有點理想主義或者我們今天常說的『情懷』,還真堅持不下來,結果時代一變,說沒,就沒了。他們錯了嗎?那時代錯了嗎?——我們只看到,一些事物正在消逝,一些人的人生和世界被改變了。但這種改變的背後,是所有『匠人』跨越時代的悲劇悖論。」周祚稱。

但我想,這也不能空泛地歸結為「時代」或者「媒體」的責任。如果說方勵的行為失當,我們每一個人也許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然而,如果說吳天明將嗩呐匠這一職業上升到了盛名難副的高度,這話或許也沒錯。「你管得了我,還管得了觀眾愛看誰嗎?」網友王哲援引陳佩斯的話稱,「這麼多種藝術,是不是都要教育,或者逼迫觀眾們去看呢?」事實如此:若傳統文化因為失去觀眾而自然消亡,無論是批判浮躁的現實,還是以「下跪」的方式背水一戰,似乎都不是長久之計。

更何況,傳統文化並非真正在死去。反觀我們所生活的這片大陸雖尚顯年輕,卻是一片「多元文化」的樂土。每逢新春佳節,我們竟能在遠離故土的異國觀賞舞龍舞獅表演,也頗有一番獨特的「年味」,或許澳洲本地人很難想像,這種藝術在中國大城市已然趨於銷聲匿跡。再說澳大利亞著名的土著文化,如今衍生出一系列頗有情調的家居裝飾,穿插在澳人的日常生活中,倒也絲毫不顯突兀。說到底,要將傳統文化傳承下去需要來自多方的努力,但這種努力並不一定要被賦予沉重的色彩,更不一定要變成「道德綁架」的工具。「匠心」雖值得讚頌,卻也應當利於變通。畢竟,當下保有「匠心」的文化傳承者,終歸還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。

Continue Reading